五月十日,有该镇恶吏三头,曰邓.鬼大、黄智障并邓姓者一,聚而饮,饮而思 淫,遂至邓.玉.姣役作之所。斯时也,邓.玉.姣浣衣,而黄智障先入,见其美壮,以淫语亵,邓愠,斥其非,邓.鬼大醺醺继入,淫欲勃勃,见邓.玉.姣不 从,乃大怒,出囊中钱,拍击邓.女之首曰:“得非以我等无钱乎?”继之用强,扑邓女于椅,欲行奸淫。邓女强挣而起,再扑,再起再扑,邓女大怒,忽出修.脚 利刃,直刺其喉,黄智障大骇,前搏,邓女横刀宰之,重创黄,而随行之邓姓者,心胆俱裂,骇立而已。邓.鬼.大酒血狼藉,未几毙,黄智障者嗷嗷待毙,而邓. 女掷刀于地,挽发报官焉。
竟为城隍收狱中欲斩决。民不忿,二讼师决意代为伸冤。至狱门,遥见娇绑卧檐下,似甚狼狈。举目见之, 潸然涕流,便谓:“狱吏悉受赇嘱,日夜搒掠,胫股摧残甚矣。”讼师怒, 大骂狱吏:“姣如有罪,自有王章,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!”遂出,抽笔为词,值城隍早衙,喊冤以投。鬼大同党惧,内外贿通,始出质理,城隍以所告无据,遣解 讼师返乡。
姣忿气无所复伸,告之郡司,迟之半月,始得质理。郡司扑姣,仍批城隍复案。姣备受械梏,惨冤不能自舒。乃上诉冥府,诉郡邑之酷 贪,冥王立拘质对。二官密遣腹心,与姣关说,许以精.神.病,姣不听。过数日,一皂隶告曰:“君负气已甚,官府求和而执不103f从,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,恐殆 矣。”姣以道路之口,犹未深信,俄有皂衣人唤入,升堂, 见冥王怒色,不容置词,命笞二十。姣厉声问:“小人何罪?”冥王 漠若不闻。姣受笞,喊曰:“受笞允当,谁教我无钱也!”冥王益怒, 命置火床,两鬼捽姣下。见东墀有铁床,炽火其下,床面通赤,鬼掬置其上,反复揉捺之,痛极,骨肉焦黑,苦不得死。约一时 许,鬼曰:“可矣。”遂扶起,促使下床着衣,犹幸跛而能行。复至堂 上,冥王问:“敢再讼乎?”姣曰:“大怨未伸,寸心不死!若言不讼, 是欺王也。必讼!”又问:“讼何词?”姣曰:“身所受者,皆言之耳!” 冥王又怒,命以锯解其体,二鬼拉去,见立木,高八九尺许,有木板 二,仰置其上,上下凝血模糊。方将就缚,忽堂上大呼,二鬼 即复押回。冥王又问:“尚敢讼否?”答曰:“必讼!”冥王命:“捉去速 解!”既下,鬼乃以二板夹姣,缚木上,锯方下,觉顶脑渐辟,痛不可 忍,顾亦禁而不号,闻鬼曰:“壮哉此女!”锯隆隆然,寻至胸下,又 闻一鬼云:“此人忠烈,无辜,锯令稍偏,勿损其心。”遂觉锯锋曲折 而下,其痛倍苦。俄顷,半身辟矣,板解,两身俱仆。鬼上堂大声以 报,堂上传呼:“令合身来见!”二鬼即推令复合,曳使行。姣觉锯缝 一道,痛欲复裂,半步而踣。冥王复问如前,姣恐再罹酷毒,便答:“不讼矣。”冥王立命羁押霸洞,待秋后斩决。姣念阳间之昧暗,尤甚于阴曹, 奈无路可达帝听,世传灌口二郎为帝勋戚,其神聪明正直,诉之当 有灵异。忽一日二郎神巡视百姓至衙,提姣质理。姣视二郎,修躯多髯,不类世间所传。姣 从二郎至一官廨,则智障与邓姓并衙隶俱在。少顷,槛车中有囚人 出,则冥王及郡司、城隍也。当堂对勘,姣所言皆不妄,三官战栗, 状若伏鼠。二郎援笔立判,顷刻传下判语,令案中人共视之。判 云:“勘得冥王者:职膺王爵,身受帝恩。自应贞洁以率臣僚,不当 贪墨以速宫谤。而乃繁缨棨戟,徒夸品秩之尊;羊狠狼贪,竟玷人 臣之节。斧敲斫,斫入木,妇子之皮骨皆空;鲸吞鱼,鱼食虾,蝼蚁 之微生可悯。当掬西江之水,为尔湔肠;即烧东壁之床,请君入瓮。 城隍、郡司,为小民父母之官,司上帝牛羊之牧。虽则职居下列,而 尽瘁者不辞折腰;即或势逼大僚,而有志者亦应强项。乃上下其鹰 鸷之手,既罔念夫民贫;且飞扬其狙狯之奸,更不嫌乎鬼瘦。惟受 赃而枉法,真人面而兽心。是宜剔髓伐毛,暂罚冥死;所当脱皮换 革,仍令胎生。隶役者既在鬼曹,便非人类,祗宜公门修行,庶还落 蓐之身;何得苦海生波,益造弥天之孽。飞扬跋扈,狗脸生六月之 霜;隳突叫号,虎威断九衢之路。肆淫威于冥界,咸知狱吏为尊;助 酷虐于昏官,共以屠伯是惧。当于法场之内,剁其四肢;更向汤镬之中,捞其筋骨。鬼大、智障者,狡而多诈。金光盖地,因使阎摩 殿上尽是阴霾;铜臭熏天,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。馀腥犹能役 鬼,大力直可通神。宜籍黄、鬼大之家,以偿姣之烈。即押赴东岳施 行。”又谓姣:“念汝忠烈,可再赐阳寿三纪。”因使两人送之归里。自此家日益丰,三年间良沃遍野,而黄、鬼大氏子孙微矣,楼阁 田产,尽为姣有。异史氏曰:“人人言净土,而不知生死隔世,意念都迷。且不知 其所以来,又乌知其所以去,而况死而又死,生而复生者乎!忠孝 志定,万劫不移,异哉玉.姣,何其伟也!”